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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宮之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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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宮之解(上)

元翡感覺面前拂過一縷夜風,馨香微淺,那團銀白的光暈越來越小,他意識到這是游丹庭離開了,感覺肩上鼠妖的爪子忽然抓緊了衣裳,還沒問,鼠妖就道:“啊,她要回來了。”爪子也慢慢松開了。

真是去去就回?元翡忽然聞到一股腥味,然後就發現,那團銀色光暈又飛回了雲朵,旁側還多了片猩紅淡霧。

游丹庭放開他們的衣領,看著因為害怕而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道:“你們到底是誰?”

“瑞華。”“瑞陵。”

“……”她笑著嘆了口氣,“才剛救下你們來,這麽快又想找死麽?”

兩人臉色雙雙一白,卻說不出話來。游丹庭道:“你們要是老實說了,我可以幫你們把瑞卿殺了。”

“道長,您……殺不了他,”假瑞華道,“那只是他的分身,不是本體。這個世上,沒人能殺了他,也沒人能分辨出他的本體。”她越說越恐懼,最後竟然發起抖來,假瑞陵見狀立刻將她緊緊摟住。

游丹庭觀察他們片刻:“你們本是情侶吧?”

假瑞陵立刻搖頭:“不,是姐弟。”這回答簡直就像刻在他腦子裏的,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是血咒麽?”

假瑞陵只一味搖頭,半個字都不敢說。元翡問:“血咒?”

又是他不知道的東西,看假姐弟的樣子,也是糊裏糊塗的。游丹庭索性坐下來,對三個人統一解釋:“這是成魔的魔修控制手下的一種詛咒,如果違逆下咒者的命令,手下就會死得很難看。”

元翡點頭:“有解除的方法麽?”

“有兩種方式可以解除。第一種,下咒者主動解除,或者死亡。第二種,中咒者渡劫成魔或者成仙。第三種,中咒者功德深厚,足以擋住所有詛咒。”

很明顯,三個辦法都不可行。

游丹庭看了眼下方,瑞卿被她定在臺階上,暫時動彈不得。雲朵上這兩個,她什麽都沒做,卻也跟被定住了似的。

等著他們坦白也不是辦法。

“算了。”游丹庭揮揮手,直接打暈了假姐弟。

元翡一楞:“不問了麽?”

游丹庭道:“不為難他們了,我直接看。”在識海點開系統界面,選中幻境道具,再選中瑞華。要不是瑞卿壽命比較長,不好選擇記憶時段,她都想直接選瑞卿了。

系統:“對象壽命值為一百二十四,由於宿主未指定時間,系統將自動選取第六十二年的記憶,請確認。”

她按下確認鍵,看向元翡:“一起來?這是我的一個小法術,沒有危險。”

元翡自然點頭,“好”字還沒說出口,便覺眼前一道亮光閃過。

鼠妖察覺到他的緊張:“怎麽了怎麽了?”

“我……”還未說完,肩上的重量竟然消失了,元翡心中大亂,轉頭一看,肩頭上空空蕩蕩的,只落著兩縷長發,幹燥得像枯草。

四周忽然變得很熱,元翡呆呆地擡起頭,白得發藍的天空幹幹凈凈,太陽毫不顧忌地炙烤著正在沙漠中行走的駝隊,裹著長長頭巾的人們跟在駱駝身邊,風吹起黃沙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他有點慌張:“我……”

有人從後頭撞上他的肩:“要死了啊幹站著不走!”

前面的人回過頭,開口也滿是不耐煩:“別擠!前面有人暈了!”

暈了?元翡立刻向前看去,這一動才發覺這具身體已經虛弱到極致,忽然明澈的視線帶來的沖擊漸漸消退,他感覺兩條腿從膝蓋往下都疼得不行了。

“那就快扔出去啊。”背後的人嘟嘟囔囔。

前面傳來軟塌塌的拋擲聲,一個少女被扔了出去,半張臉都埋在黃沙裏,站在她旁邊的黑子人抽出腰刀來,眼看就要刺下去,元翡忽然感覺自己的腿動了起來。

“等等!等等!刀下留人!”他一邊艱難地跑著一邊喊。

他不由自主地撲到那少女身前,討好地仰頭看去,那黑衣人簡直就像一只禿鷲,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嘴裏著急忙慌地說:“神使!神使!我背著她走!不勞您動手了。”

黑衣人倒沒表面上那麽無情,他收起腰刀,很無所謂地道:“你要背得動就背吧,不過,”他踹了一下不知生死的少女,“她一看就是要死的,口糧不能浪費給死人,你要救她,就把你的口糧分給她吃吧。”

“是,是。”

“隊伍不會等你們,快點跟上來。”

“是。”

他賠著笑,黑衣人又打量了他一眼,這才踩著軟沙慢騰騰地轉回駝隊。

元翡的身體又自己動起來,他忍著痛將少女翻了個面,就看見了一張絕望的臉。

沙漠中的太陽是很刺眼的,少女卻像毫無察覺那樣,只是直直看著天空,她整個人瀕臨缺水的極限,元翡感覺手在腰上掏了一下,取了只水囊下來。

“你喝點水。”

趁著這具身體給少女餵水,元翡迅速地打量了一眼沙丘上長長的駝隊。這是個四五十人和十只駱駝組成的隊伍,每只駱駝都背著重重的行囊,這裏頭的人大部分都和他現在一樣,穿著件泛黃的麻衣,擋風沙的頭巾裹了半個身體,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還有少部分人和方才那黑衣人一樣,穿著材質精良的黑衣,腰上一把長刀,對比起行屍走肉一般的麻衣人群來說,他們精神抖擻得就像剛從泉水裏鉆出來。

不過,這兩波人都是魔修……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他收回視線,發現那少女正盯著他。

喝過清水,人看起來多了點活力。少女吃力地問:“為什麽……救我?讓我死了、更好。”

身體沒有反應。元翡試探著開口:“死了,不好。”

“是啊,死了,不好。”

元翡轉頭看向接話的人。來人正走下沙丘,他身後的駝隊已經又動起來了。正如那黑衣人所說,隊伍不會等人。

來人同樣裹著麻衣頭巾,不過因為他個子很高,統一制式的頭巾便顯得有些短了,烏黑的長發從頭巾下方延伸出來,在黃沙白麻中,十分惹眼。讓人忍不住想,在這種人人都灰頭土臉的環境裏,他是怎麽養出這麽一把好頭發的。

那人幾步便走到了少女身邊,他半跪下來:“你的水夠麽?”

元翡捏捏已經空了的水囊,搖頭。

“那喝我的吧。”來人大方地解下自己的水囊。

身體又自己動了起來,元翡將少女扶起來,接過水壺,一邊給少女餵水一邊觀察來人。

雖然有頭巾遮著臉,可眼睛畢竟露在外面。

和嗓子一樣,那雙眼睛也像浸在水裏似的,清潤得很。簡直是明晃晃的俊俏。

等少女喝飽了水,那人道:“走吧,”

少女有些迷惑地看著他:“你水囊裏的水,怎麽這麽多?”

那人抽走元翡手裏的水囊,面紗下,他大概是頑皮地笑了笑:“這是秘密。”他站了起來,向元翡征求意見:“是你背,還是我來?”

半個時辰後,元翡三人終於追上了駝隊。他也在這半個時辰裏得知了現在的情況,白衣姑娘已經——也就是那少女——將這個法術的用途和作用向他詳細地解釋了一遍。至於忽然消失的鼠兄,她說這裏就不勞鼠兄幫忙了,正好它可以出去看著假瑞陵。

好在白衣姑娘沒有問他要不要從這具身體裏出來。元翡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沒再見過青天白雲了,雖然腿疼口渴,可他還是眷戀著這種一睜眼、一眨眼就能看見色彩的感受。

游丹庭倒是很想從假瑞華的身體裏出來。當然,這都是在見到高個少年之前的想法了。

從進入幻境那一刻,她就拿到了這一年假瑞華的生活經歷,也可以稱之為劇本。

很遺憾,這段時間選錯了。不過,這或許也算幸運,因為假瑞華在這一年裏遇見了一個很特殊的少年。

有多特殊呢,大概就是這少年接下來會帶著整個駝隊逃出黑衣魔修們的魔爪那麽特殊。

從少年拿出那個特殊的水囊開始,游丹庭就能篤定,這少年是早有預謀。他混在駝隊裏,為的就是救出所有人。

劇本裏很多東西都寫得很粗略,假瑞華,現在游丹庭已經得知了她的真名——小福,小福來自一個叫做第三神城的地方,這一年裏都在和一個叫景綺的男魔修東躲西藏,逃避抓捕。

僅從這一年看,實在得不到幾條有用的信息,這也是為什麽游丹庭想要離開這具身體換段記憶,不過現在遇上這奇怪的少年,她改變主意了。

說不定這少年知道很多事情。

從劇本裏可以得知,這個駝隊的目的地是沙漠中的神宮。神宮的主人,同時也是天下的主人,是神主。

神主每五十年都會派神使在沙漠之外的大陸上挑選合適的少男少女進入神宮。今年,小福就被神使挑中了。

要去到神宮,就必須要穿越沙漠,這段旅途會死掉無數少男少女,神使們將這稱之為神主的考驗,也就是天意。

可以想見,小福根本不想經受這種考驗。

游丹庭也不想。

天黑時,駝隊終於找到了淺湖,停了下來。黑衣魔修們給駱駝餵食,被選中的少男少女們汲水的汲水,休息的休息。

游丹庭扮演的小福因為白天的事,已經很信賴元翡扮演的景綺了。兩個人都沒有水了,景綺便帶著兩個人的水囊去湖邊補水。小福躺在沙地上,她疲倦極了,很快就睡著了,游丹庭也就醒來了。

她得抓緊這個機會和那奇怪少年交流交流。

腳很疼,還好那少年坐得不遠。

游丹庭看見他的時候,少年正盤腿坐在沙丘上,背對著駝隊,一手支頤,一手在畫沙子玩。

山巒疊起,重瓣的花,還有一條大河。這是哪裏都看得到的景色。他肯定沒學過畫畫,卻畫得很用心。

“你不打水麽?”游丹庭找了個借口,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坐下。

少年看著自己的簡筆畫,搖了搖頭:“小福,你快去休息吧,不然明天又走不動。”

游丹庭道:“腿疼,睡不著。”

“去水裏泡泡吧。”

游丹庭也真想去淺灘泡泡,小福本人肯定也想,可她沒敢去。

“被人看見會被打死吧?”游丹庭道,“神使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要是我敢用他們用來喝的水洗腳,我肯定得死在這兒了。”

她拋了個話頭過去,那少年果然上鉤。他轉過頭來,慢洋洋地開了個玩笑:“小福,你敢妄議神使。小心我去告狀。”

游丹庭道:“你和神使很熟麽,你說了他們就信?”

少年極黑極亮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咦?怎麽你白天沒這麽伶牙俐齒?”

“白天是白天……”游丹庭語氣忽然轉悲,“我覺得我走不到神宮了。要是能走到,我真想看看神主長什麽樣子,問他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我真怕我一到那兒就死了。”

她演得很真,說到最後一個字,已經有些哽咽了,再是鐵石心腸,聽見如此言語,也不會不為之動容,何況這少年還是個心善得不得了的人。

“不會的。”少年道。至於為什麽不會,他倒是沒有細說了。

游丹庭揩揩淚水,瞥了眼遠處湖邊正在餵駱駝的黑衣魔修,假裝恨恨:“我以後一定要變得特別厲害,一定要殺了他們。”

“真的?”少年忽然問。

游丹庭楞了一下:“當然。”這裏的人不都該是這個想法麽?

少年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在這裏,敢尋死已經很厲害了。你竟然想殺了他們,不愧是白天尋過死的人。”

這話說得游丹庭有些糊塗。被壓迫就反抗是人的天性,哪有少年說的這麽難得?還是說,她哪句話露出了破綻?

她正在忐忑,少年忽然從懷裏摸出一本書:“你識字麽?你要是真的敢,我就把這本功法送你。”

“功法?”

“是啊,”少年挑了下眉,“可以煉到第十重的功法,整個天下,除了神宮,只有我這裏有。你敢不敢要?”

反正都是過去,有什麽不敢的。游丹庭正要伸手接過,少年卻忽然揚起手向前一扔,書冊骨碌碌地滾下沙丘,他一彈指,沙丘下便起了一朵小火苗。

不多時,那本書就燒成了灰,風一吹,就和沙子混在了一起。

游丹庭已經完全不明白這少年是在幹什麽了。

她正要說話,少年卻站起身,夜風將他的衣衫吹起,頭頂是漫天星辰,腳下是大漠黃沙,他這樣站著,就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湖邊那些庸雜聲音,不過是背景裏寂寞的過去。

他說:“算了,你還是別練了。”

少年轉身向沙丘下的水湖走去,靴子踩過的痕跡很快就被滾下的黃沙掩蓋。

“小福,景綺打好水了,在找你呢。”

游丹庭只好站起來,跟著走下山丘,腿真是疼得不得了,就跟肌肉裏插了十把鋼針似的。

游丹庭走到剛才躺著的地方,又重新躺了下去,看少年還在往前走,似乎是向著黑衣魔修的方向,她也開了句玩笑:“真要去告狀啊?”

“才不會,”少年擺手,“要告我也是告他們的狀。”

這話說得有意思,游丹庭支起半身,揚聲問:“跟誰告?神主?”

“是啊,”少年忽然回過頭來,他似乎是在笑,那雙眼笑得狡黠又漂亮,“我的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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